利益攸关：为什么空谈者不可信

一个3800年前的法则

《汉谟拉比法典》有一条规定：

如果建筑师建造的房屋倒塌，导致屋主死亡，建筑师应被处死。

这听起来残酷。但它包含了一个深刻的智慧：

做决策的人，必须承担决策的后果。

3800年后，纳西姆·塔勒布（Nassim Taleb）把这个原则称为"利益攸关"（skin in the game）：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风险。

没有利益攸关，系统会崩溃。

什么是利益攸关

利益攸关的核心很简单：

如果你的决策出错，你必须付出代价。

• 建筑师建的房子如果塌了，建筑师要承担后果
• 医生的治疗如果失败，医生的声誉受损
• 投资者的判断如果错误，投资者亏钱

这确保了决策者有动力做出正确的决策。

反过来，没有利益攸关意味着：

• 决策者享受成功的好处
• 但失败的代价由别人承担

这种不对称性会导致什么？

没有利益攸关的后果

2008年金融危机

2008年之前，银行家们设计并出售复杂的金融产品。

• 如果产品赚钱：银行家拿巨额奖金
• 如果产品亏钱：银行倒闭，纳税人买单

银行家没有利益攸关。他们只有上行，没有下行。

结果？他们承担了过度的风险，因为风险的代价不由他们承担。

系统崩溃。

专家预测

电视上的经济学家预测市场走势。

• 如果预测对了：他获得名声
• 如果预测错了：没有任何后果

他没有利益攸关。所以他可以大胆预测，因为错误没有代价。

研究表明：大多数公开预测的专家，准确率不比随机猜测好多少。¹

但他们仍然被邀请预测，因为观众不追踪他们的记录。

政客与战争

发动战争的政客，自己不上战场。

• 如果战争胜利：政客获得荣耀
• 如果战争失败：士兵和平民付出代价

古罗马有一个传统：元老院议员的儿子必须在军队服役。这确保了决定战争的人有利益攸关。

现代社会失去了这个机制。

为什么利益攸关是必要的

1. 过滤不诚实的建议

当一个人为自己的建议承担后果时，他会更谨慎。

当一个人不承担后果时，他可以随便说。

利益攸关是诚实的过滤器。

问一个理财顾问：“你自己买了你推荐的产品吗？” 如果答案是"没有"，你应该质疑他的建议。

2. 强制学习

当你有利益攸关时，你会认真学习。

一个用自己钱投资的人，学习速度远快于一个用别人钱投资的人。

因为错误有代价。代价迫使你认真对待。

3. 系统稳定性

没有利益攸关的系统会累积风险。

因为决策者有动力承担风险（好处归自己），没有动力控制风险（代价归别人）。

这是2008年危机的根本原因，也是很多机构失败的根本原因。

利益攸关与其他概念的联系

与凸性

凸性讲的是收益与风险的不对称性。

没有利益攸关创造了一种危险的凸性——对决策者而言：

• 上行（成功）归自己
• 下行（失败）归别人

这是凸性被滥用的典型形式。

与代理问题

经济学中的"代理问题"（agency problem）就是利益攸关的缺失。

当代理人（员工、经理、顾问）和委托人（股东、客户）利益不一致时，代理人会做出对自己有利但对委托人有害的决策。

利益攸关是解决代理问题的核心机制。

与遍历性

遍历性告诉我们：一次归零就是永远归零。

有利益攸关的人理解这一点，因为他们会归零。 没有利益攸关的人不理解，因为归零的是别人。

这就是为什么用自己钱投资的人通常比用别人钱投资的人更保守。

如何识别利益攸关

1. 问：如果他错了，他会失去什么？

一个推荐股票的人，自己持有这只股票吗？ 一个推荐创业的人，自己创过业吗？ 一个推荐冒险的人，自己冒过险吗？

如果答案是"没有"，他的建议就是廉价的。

2. 看：他的过去记录

有利益攸关的人会被错误过滤。长期存活的人，证明了他们的判断力。

没有利益攸关的人不会被过滤。错误的专家可以继续当专家。

林迪效应只适用于有利益攸关的情况。没有利益攸关，存活不能证明任何事情。

3. 警惕：复杂性

复杂性经常被用来隐藏没有利益攸关的事实。

2008年的金融产品之所以复杂，部分原因是复杂性让客户无法理解风险——而设计者不承担这些风险。

简单是诚实的信号。如果一个人不能简单解释他的建议，他可能在隐藏什么。

利益攸关的实践

投资

不要听没有仓位的人的投资建议。

一个分析师说"买入"，但自己不买，这个"买入"有多大价值？

最值得信任的投资建议，来自那些把自己的钱投进去的人。

选择顾问

选择和你利益一致的顾问。

• 按小时收费的顾问，有动力延长咨询时间
• 按成果收费的顾问，有动力解决问题

找那些成功了你也成功、失败了他也失败的人合作。

给建议

只给你愿意自己执行的建议。

如果你不愿意做某件事，不要建议别人做。

这是道德的底线，也是有效建议的前提。

评估专家

追踪专家的预测记录。

大多数人不追踪。所以错误的专家可以一直错下去。

如果一个专家的预测记录很差，不管他头衔多高，他的意见就是噪音。

利益攸关的限制

1. 不能消除所有错误

有利益攸关的人也会犯错。

利益攸关只是确保犯错的人承担代价，从而减少系统性的愚蠢。它不能消除个体的错误。

2. 有时候难以设计

某些情况下，利益攸关很难建立。

• 政客的利益攸关如何设计？
• 监管者的利益攸关如何设计？
• 长期项目的利益攸关如何设计？

这些是复杂的制度设计问题。

3. 可能导致过度保守

有利益攸关的人可能过于保守，因为他们害怕损失。

这有时候会错过机会。但塔勒布认为，过度保守比过度冒险好——因为尾部风险的存在。

塔勒布的原则

塔勒布把利益攸关提升为道德原则：

不要告诉别人做你自己不做的事。 不要让别人为你的决策承担风险。 如果你给建议，你必须承担建议错误的后果。

这不只是效率问题，是伦理问题。

没有利益攸关的建议，本质上是把风险转嫁给别人。这是一种隐蔽的剥削。

为什么这对你重要

作为决策者

确保你有利益攸关。

如果你在做决策但不承担后果，你可能会做出愚蠢的决策，然后合理化它。

有利益攸关迫使你诚实。

作为建议接受者

只信任有利益攸关的人。

问：“如果你错了，你会失去什么？”

如果答案是"什么都不会"，他的建议就是廉价的——廉价的建议通常是昂贵的错误。

作为系统设计者

在你设计的任何系统中，确保决策者有利益攸关。

没有利益攸关的系统，长期会失败。有利益攸关的系统，会自我纠错。

一句话总结

不承担后果的人，说什么都是廉价的。

利益攸关是诚实的过滤器、学习的强制器、系统的稳定器。

下次有人给你建议时，问一个问题：如果他错了，他会失去什么？答案会告诉你这个建议值多少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