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我们用QWERTY键盘
你面前的键盘，字母排列是QWERTY。
这是最优排列吗？不是。研究表明，Dvorak排列打字效率更高，手指移动更少。
那为什么我们用QWERTY？
因为1873年，打字机发明者为了防止机械卡键，故意把常用字母分开。这个设计是为了机械限制，不是为了人体工程学。
但一旦人们学会了QWERTY，打字机制造商采用了QWERTY，打字学校教授QWERTY，社会就被锁定在这个标准上。
150年后，机械卡键问题早已消失。但我们仍然用QWERTY。
这就是路径依赖（path dependence）：早期的偶然选择，锁定了长期的结果。
什么是路径依赖
路径依赖意味着：当前的状态不仅取决于当前的条件，还取决于到达这个状态的历史路径。
换句话说：历史重要。起点重要。顺序重要。
在一个路径依赖的系统中：
- 同样的条件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（取决于历史）
- 早期的小差异可能被放大成巨大差异
- 改变变得越来越困难
- 锁定效应使得次优解可能长期持续
路径依赖的机制
1. 正反馈（收益递增）
越多人使用某个标准，使用它的价值越高。
- 越多人用微信，微信的价值越大
- 越多人学英语，英语的价值越大
- 越多人用美元，美元的价值越大
这导致"赢者通吃"：早期的小优势被放大成绝对优势。
2. 学习效应
投入学习成本后，切换到其他选项的成本变高。这也是复利的阴暗面——你在某条路径上积累的越多，偏离的机会成本越高。
- 你花了1000小时学Python，切换到Go的成本不只是学习Go，还包括放弃Python的沉没成本
- 公司花了3年建立某个系统，切换的成本不只是新系统，还包括迁移、重新培训、风险
3. 协调效应
当多方需要协调时，已有的标准获得额外优势。
改变键盘布局，需要：
- 所有键盘制造商改变
- 所有用户重新学习
- 所有培训机构更新课程
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改变，因为改变只有在大家都改变时才有价值。
4. 适应性预期
人们基于"这个会继续存在"的预期做决策，这个预期本身强化了它的存在。
你学英语是因为预期它继续是国际语言。这个预期导致更多人学英语，使它真的继续是国际语言。
历史的分叉点
路径依赖意味着历史有"分叉点"——某些关键时刻的决定，锁定了长期路径。
VHS vs Betamax
1980年代，两种录像带格式竞争。Betamax技术上更好，但VHS赢了。
为什么？JVC愿意授权VHS给其他制造商，索尼不愿意授权Betamax。更多制造商 → 更低价格 → 更多内容 → 更多用户 → 锁定。
技术优势输给了网络效应。
美国的铁路轨距
美国铁路轨距是4英尺8.5英寸。为什么是这个奇怪的数字？
因为英国铁路是这个轨距。为什么英国是这个？因为建铁路的人之前建电车，电车是这个轨距。为什么电车是这个？因为建电车的人用的是马车的轮距。为什么马车是这个？因为路上的车辙是这个宽度。为什么车辙是这个？因为古罗马战车是这个宽度。
一个2000年前的罗马决定，影响了今天的美国铁路。
社会制度的路径依赖
为什么英国是君主立宪，美国是总统制，瑞士是直接民主？
不是因为这些制度对这些国家"最优"。而是因为历史的偶然——殖民历史、革命方式、地理条件——在关键时刻把这些国家推向了不同的路径。
一旦走上某条路径，制度会自我强化：利益集团形成、文化适应、法律建立。改变变得越来越难。
投资中的路径依赖
1. 市场的路径依赖
今天的股价不只取决于基本面，还取决于昨天的股价。
- 恐慌导致卖出
- 卖出导致更低价格
- 更低价格导致更多恐慌
同样的基本面，不同的历史路径，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价格。
这就是为什么"价值"是一个模糊的概念。价格不只反映价值，还反映历史。
2. 公司的路径依赖
公司的当前能力高度依赖其历史路径。
- 亚马逊成为云计算巨头，是因为它先是电商巨头，需要大规模计算设施
- 苹果成为移动设备公司，是因为它先是电脑公司和iPod公司
公司不能随意"选择"成为什么。它的选项被历史限定。
3. 投资者的路径依赖
你的投资决策受你的历史影响：
- 你在什么市场环境入市
- 你早期赚钱还是亏钱
- 你学习了什么投资方法
两个人面对同样的市场，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决策，因为他们的路径不同。
路径依赖的投资含义
1. 早期决策权重极大
在路径依赖系统中，早期决策的影响被放大。
- 早期选择的行业
- 早期建立的关系
- 早期形成的思维框架
这些不只是"起点"，它们锁定了后续的路径。
2. 不可逆性
很多决策一旦做出，就难以逆转。
- 卖掉的股票，可能买不回来了
- 错过的机会，可能不会再来
- 建立的习惯，很难改变
认识到决策的不可逆性，会让你在做决策时更谨慎。
3. 预测的局限
如果系统是路径依赖的，预测就变得困难。
你不只需要预测"条件会是什么"，还需要预测"历史路径会是什么"。
这增加了预测的复杂度和不确定性。
4. 关注趋势的早期
路径依赖意味着趋势一旦形成，会自我强化。
识别趋势的早期阶段，比识别它什么时候反转更重要。
打破路径依赖
路径依赖不是宿命。它可以被打破，但代价很高。
1. 外部冲击
战争、革命、技术颠覆——这些外部冲击可以打破路径依赖。这些往往就是尾部事件——低概率但影响巨大。
智能手机打破了诺基亚的路径。 互联网打破了传统媒体的路径。
2. 有意识的协调
如果多方同意一起改变，路径依赖可以被克服。
但这需要：
- 领导力
- 信任
- 承诺机制
这就是为什么技术标准的改变通常需要政府或行业联盟的推动。
3. 足够大的激励
当继续旧路径的代价足够高时，改变会发生。
气候变化可能迫使能源系统的路径改变。 老龄化可能迫使退休制度的路径改变。
但这种改变通常来得太晚，代价太高。
人生的路径依赖
个人的人生也是路径依赖的。
教育
你选择学什么专业，影响你认识什么人，获得什么机会，形成什么思维方式。
这些不只是"学历"，它们锁定了你的人生路径。
第一份工作
第一份工作不只是"起点"：
- 它决定你学会什么技能
- 它决定你进入什么圈子
- 它影响你的第二份工作选择
第一份工作的影响可能持续整个职业生涯。这就是为什么早期保持选择权如此重要——在路径被锁定之前，你有更多的自由度。
关系
你和谁建立关系，影响你接触什么信息，获得什么机会，形成什么价值观。
关系的路径依赖性很强：早期的关系影响后期的关系选择。
一句话总结
我们不是在白纸上做选择，而是在历史已经写下的草稿上做选择。
早期决策的权重被严重低估。你的第一份工作、第一个圈子、第一个技能——这些不只是"起点"，它们锁定了后续的路径。
理解这一点，你会更慎重地对待早期选择，也会更清醒地认识改变的真实代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