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反直觉的预测方法
一本书已经在印25年了。它还会在印多久?
直觉说:老了,快被淘汰了。 林迪效应说:预期再印25年。
一家餐厅开了50年。它还会开多久?
直觉说:早晚要关。 林迪效应说:预期再开50年。
林迪效应(Lindy Effect)是纳西姆·塔勒布(Nassim Taleb)推广的一个概念:对于不会自然死亡的事物,预期剩余寿命与已经存在的时间成正比。
这听起来荒谬。但它有深刻的数学和实证基础。
林迪效应的起源
“林迪"来自纽约的一家餐厅(Lindy’s),喜剧演员们常在那里讨论百老汇节目的寿命。
他们发现一个规律:已经演了很久的节目,往往会继续演很久。
新节目很快下架。老节目一直在。
这不是因为老节目"更好”(虽然可能是)。这是因为:存活本身就是信息。
为什么林迪效应有效
1. 生存过滤
一本书活了100年,意味着它经历了:
- 100年的读者检验
- 100年的市场竞争
- 100年的文化变迁
- 100年的淘汰过程
它仍然存在,说明它有某种"适应性"——不管是智慧、美感还是实用性。
新书没有经历这个过滤。它可能很好,也可能很快被淘汰。你不知道。
老的东西已经证明了自己。新的东西还没有。
2. 幂律分布
很多事物的寿命服从幂律分布,而不是正态分布。
在幂律分布中,存活时间越长的事物,预期剩余寿命越长。
这不是神秘的。这是数学性质。
3. 适应性累积
长寿的事物往往积累了适应性改进。
一个50年的配方,经历了无数次调整、优化、适应。 一个新配方,还没有经历这个过程。
林迪效应适用于什么
适用:不会自然死亡的事物
- 想法、书籍、技术、制度、配方、传统
不适用:会自然死亡的事物
- 人、动物、机器、有保质期的东西
一个人活到80岁,不意味着预期再活80年。人有生物学的寿命上限。
但一个想法"活"了2000年(比如欧几里得几何),可以预期再活2000年。想法没有生物学死亡。
实践应用
1. 阅读选择
读老书。
已经存在了100年的书,很可能再存在100年。 今年出版的畅销书,很可能明年就被遗忘。
你的时间有限。为什么要赌在未经检验的新书上?这里存在巨大的幸存者偏差——今年出版的1000本书,10年后可能只有10本还被记得。
这不是说新书没价值。而是说:如果你要读书,先读经典的风险收益比更好。
《国富论》(The Wealth of Nations)已经活了250年。《思考,快与慢》(Thinking, Fast and Slow)活了15年。如果你只能读一本,选哪本?
2. 技术选型
选择老技术。
一个存在30年的编程语言(C),很可能再存在30年。 一个存在3年的新框架,很可能3年后就消失了。
这不是保守主义。这是风险管理。你在老技术上投入的学习时间会持续复利更长时间。
如果你在新框架上投入大量学习时间,而它3年后消失,你的投资归零。 如果你在老技术上投入时间,你的投资大概率长期有效。
3. 餐厅选择
选择老餐厅。
开了30年的餐厅,说明它经历了:
- 租金上涨
- 口味变迁
- 竞争对手
- 经济周期
它仍然存在,意味着它有某种持续的价值(可能是味道、可能是位置、可能是服务)。
新餐厅?你不知道。
4. 投资决策
警惕"创新"。
“创新"是投资中最危险的词之一。
大多数创新会失败。存活下来的创新才有价值。但在它存活之前,你不知道它是哪一种。
林迪效应建议:偏向已经证明有效的商业模式、管理方法、竞争策略。
巴菲特不投资他不懂的技术公司,部分原因是林迪效应:新技术没有足够的历史来证明它的持久性。
林迪效应的局限
1. 环境变化
林迪效应假设环境相对稳定。
如果环境剧变,过去的存活不能预测未来。
- 汽车淘汰了马车
- 智能手机淘汰了功能机
- 电商冲击了实体零售
林迪效应不能预测颠覆性变化。
2. 人为干预
有些事物存活是因为人为保护,而不是内在价值。
- 政府补贴的产业
- 垄断保护的公司
- 政策维持的制度
如果保护消失,它们可能迅速消亡。
3. 样本偏差
我们只能看到存活的事物。
也许有100个和《国富论》同时代的经济学著作,99个已经消失。我们不知道《国富论》存活是因为它更好,还是因为运气。
(不过,运气本身也是一种信息——运气好可能意味着某种适应性。)
更深层的洞见
林迪效应揭示了一个认识论的真相:
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。
我们没有能力判断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。我们的判断受限于:
- 当前的流行
- 个人的偏见
- 信息的局限
但时间没有这些偏见。
一个想法能活2000年,是因为每一代人都独立地发现它有价值。这是分布式的、跨文化的、持续的验证。
没有任何个人判断能与此匹敌。
实践中的平衡
林迪效应不是说"只要老的,拒绝新的”。
而是说:在不确定时,偏向老的风险更低。
对于核心决策(读什么书、学什么技能、选什么策略),林迪效应建议偏向经过验证的。
对于边际决策(尝试新餐厅、实验新工具、了解新趋势),可以更开放。
核心用老,边缘试新。 这其实是一种杠铃策略:核心能力的稳定性,加上边缘探索的选择权。
一个思想实验
假设你要给100年后的人推荐10本书。
你会选择: A. 今年的畅销书 B. 已经活了100年的经典
几乎所有人会选B。
为什么?因为你直觉上理解林迪效应——今年的畅销书大概率100年后已经被遗忘,而100年的经典大概率再活100年。
但你自己读书时,为什么要选A呢?
一句话总结
时间是最诚实的过滤器。
一本书活了100年,意味着每一代人都独立地发现它有价值。没有任何个人判断能与这种分布式验证匹敌。
在"核心用老、边缘试新"的框架下,你既尊重了时间的智慧,又保留了发现新事物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