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真的看过一朵花吗?不是扫一眼说"漂亮",不是拍照发朋友圈,而是真正看——那个看本身,不带任何目的,不带任何评判?
大多数时候,我们看东西,‘我’立刻进来了。看到一幅画,不到一秒,‘我’已经在评判:“我喜欢这个”、“这个颜色不对”、“没有上次展览那幅好”。看到一处风景,‘我’说:“值得拍照"或"没什么特别的”。看到一个人,‘我’立刻分类:“好看/不好看”、“我喜欢的类型/不是”。这个即时的评判、比较、分类,是’我’在运作,不是真正的看。美被’我’的标准过滤了,你看到的不是美本身,是’我’对美的反应。
想想你去博物馆看画。走到一幅名画前,你知道这是大师之作,非常贵,很多人赞美它。‘我’立刻说:“我应该喜欢这个,我应该看出它的好。“于是你努力欣赏,但其实你在做什么?你在检查它是否符合你学过的"好艺术"的标准——构图、色彩、技巧。你在翻记忆,这像哪个流派,应该怎么评价。你在担心,如果我说不好看会不会显得没品味。整个过程,‘我’忙得不得了,但真正的看在哪里?你看到的是你的知识、你的标准、你的焦虑,不是那幅画本身。
或者反过来,走到一幅不知名的画前。‘我’扫一眼:“没听说过这个画家,肯定不重要。“于是你匆匆走过,根本不看。为什么?因为’我’需要确认、需要权威、需要知道"这是值得看的"才愿意投入注意力。没有那个确认,‘我’不感兴趣。但这完全是’我’的活动,与那幅画的美无关。也许那幅画有某种独特的东西,但你永远不会知道,因为’我’的预设挡住了看。
这不只是艺术,是所有美的体验。你看日落,‘我’说:“上次在海边看的更美。“于是这次的日落被贬值了,因为’我’在比较。你听音乐,‘我’说:“这是我喜欢的风格"或"我不喜欢这种”。于是音乐还没真正进入你的耳朵,‘我’已经决定了喜欢还是不喜欢。你看一张脸,‘我’立刻按照文化灌输的美的标准评判——这个鼻子、那个眼睛、整体比例。你看到的不是这个独特的人,是’我’的审美模板。
为什么我们这样?因为从小被教育什么是美。什么叫高雅,什么叫庸俗。古典音乐是高级的,流行音乐是低级的。某种风格是时尚的,另一种是过时的。这些标准灌输进来,变成’我’的一部分。然后’我’用这些标准评判一切。那个评判给’我’安全感——“我知道什么美”、“我有品味”。但代价是什么?你失去了直接感知的能力。你不再能简单地看、听、感受,一切都必须通过’我’的过滤器。
那个过滤器不仅评判,还比较。“这个比那个好”、“不如上次的”、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”。比较是’我’最喜欢的游戏,因为通过比较,‘我’确认自己的位置、自己的标准、自己的存在。但每一次比较都把当下的体验扁平化。这朵花与上次那朵比,它不再是它自己,变成了一个刻度上的点。这首歌与我最喜欢的歌比,它失去了独特性。每一次比较,当下的鲜活都被过去的记忆掩盖。
能不能不这样看?能不能看一幅画,不管它是不是名画,不管别人怎么说,不管它值多少钱,只是看?看线条如何流动,色彩如何对话,空间如何开放。那个看不问"我应该喜欢吗”,不问"这算好艺术吗”,只是纯粹地看。那个看是直接的,不通过’我’的知识系统,不通过比较,不通过评判。那个看中,画直接对你说话,不是’我’在说。
这需要什么?需要’我’安静。不是压制’我’,不是说"我不该评判”,那又是’我’的另一个要求。而是看到’我’在做什么——看到’我’如何即刻跳出来贴标签、下定义、作比较。看到这个,不是为了改变它,只是看到。那个看本身创造空间。‘我’的活动被照亮,它不再自动运行。在那个空间里,纯粹的感知成为可能。
纯粹的感知是什么样的?你看一朵花,没有"这是玫瑰"的标签,没有"我喜欢/不喜欢"的判断,没有"适合拍照吗"的盘算。只是看——那个颜色的深浅、光在花瓣上的微妙变化、花的形态如何向空间展开。那个看是新鲜的,因为没有过去的记忆在过滤。那个看是完整的,因为’我’没有选择性地只看"符合我标准"的部分。那个看是美的,不是因为花特别美,而是看本身的品质——那种无目的的注意、那种开放的接纳、那种不加评论的临在。
这种看对一切开放,不只是对符合’我’标准的美。传统上说,日落美、花美、艺术品美。但如果’我’安静,一片枯叶也是美的——那个褐色的丰富层次、边缘的卷曲、叶脉的精细网络。一滴雨水在玻璃窗上滑落也是美的——那个流动、轨迹的不可预测、光在水中的折射。甚至一张老旧的脸也是美的——那些皱纹讲述的故事、时间在上面的雕刻、岁月沉淀的某种品质。‘我’说这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,但那是’我’的狭隘。纯粹的感知看到,美无处不在,当你不带偏见地看。
纯粹的感知也不怕新鲜。‘我’喜欢熟悉,因为熟悉安全——“我知道这个,我知道如何反应。“所以’我’喜欢符合已知标准的美,抗拒意外的、陌生的、不符合预期的。但真正的美常常是意外的。一首前卫的音乐,一开始可能刺耳,因为不符合’我’习惯的和声。但如果你不因"这不是我喜欢的"而关闭,继续听,可能会发现某种新的美——不是你已知的那种,是全新的。那个新鲜是美的一部分,是生命本身的创造性,但’我’要把一切塞进已知的盒子里,错过了。
最深的挑战是:即使面对熟悉的,能否如初次一般看?你每天经过的那条路,看了千百次。‘我’说:“我知道这条路,没什么看的。“于是你机械地走过,眼睛睁着,但没有看。但如果这次,你真的看——不带"我已经知道"的假设,会怎样?你会发现光不一样,树的影子不一样,空气的质感不一样。每一刻是新的,只是’我’用"这我见过"把它变旧了。同样的日出,如果不带"又是日出"的厌倦,每次都是第一次——因为真的是第一次,今天的日出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,也不会在将来重复。
这不是浪漫的想法,是事实。没有两片雪花相同,没有两个时刻相同,没有任何东西重复。是’我’用记忆把一切归类成"这我知道”,制造重复的幻觉。如果’我’安静,看可以永远新鲜。看你认识多年的伴侣,不带"我了解他/她"的假设,你看到一个新的人——因为他/她每天在变,只是你用旧的印象盖住了新的实相。听听你听过无数次的音乐,不带"我知道下一个音符"的预期,它变得新鲜——因为听本身是新的,只是’我’的记忆在重播。
纯粹的美感不是一个特殊技巧,是’我’不在过滤时的自然状态。不是你要学习如何纯粹地看,而是看到’我’如何污染看,那个污染的停止就是纯粹。那个纯粹中,美不是’我’赋予的,不是’我’评判出来的,是实相本身的显现——在一切事物中,在每个时刻,新鲜、完整、无需你的认可就在那里。那个美等待的不是你去寻找,而是你停止寻找,只是看。那个看本身就是美——观察者和被观察的美融为一体,没有分离,只有纯粹的、鲜活的、永恒新鲜的当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