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能不评判地倾听吗?试试看。下次当有人说话时,观察你内在发生了什么。
对方刚说了一句话,你的心已经在做什么?是不是已经在评判:“这是对的”、“这是错的”、“这很聪明”、“这很愚蠢”、“我同意”、“我不同意”、“这有道理”、“这是胡说”?
这个评判的过程如此快速、如此自动,以至于我们几乎觉察不到它的存在。但它在那里,一直在运作,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评委,像一台永远开机的检测器,对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观点、每一个表达都要过一遍筛子。
为什么我们会如此自动地评判?也许因为评判给我们一种控制感。“我知道这是对是错”,这让我们感到安全,感到自己有判断力,有立场,有价值观。评判确认了"我"的存在——“我在这里,我有观点,我能判断。”
但评判阻止了倾听。一旦你评判了,你就从开放的倾听转向了评估模式。你不再是在接收,而是在测量、比较、分类。你不再是开放的容器,而是变成了海关检查员,用你的标准在衡量每一件进来的"货物"。
想想看,当你给对方的话贴上"错误"的标签时,你还会继续认真听吗?还是你的心智已经关闭了,已经在准备反驳:“他错了,因为……"?
评判是有偏见的。它不是客观的测量仪,而是一个经过你的背景、价值观、经验、情绪状态、当下心情调校过的主观滤镜。同样的话,你心情好的时候可能觉得有道理,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觉得刺耳。
所以你的评判更多地揭示了你自己——你的条件作用、你的局限、你的偏好——而不是对方说的话的真实性。你以为你在评判对方,实际上你只是在确认你自己已有的观点。
但这里需要澄清一点:不评判的倾听不是说你要接受一切,不是说你要放弃辨别,不是说你要同意所有人说的所有话。那会是另一个极端,同样是不明智的。
辨别和评判是不同的。
评判是反应性的——对方话音未落,结论已经出来了。立刻给标签,立刻分类,立刻决定"这个我接受"或"这个我拒绝”。辨别是观察性的——先完整地听,先充分地理解,然后在清晰的看中,真相自然显现出来。
评判是封闭的——它已经有了答案,已经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。它不是在探索,而是在确认。辨别是开放的——它在探索真相,在寻求理解,它愿意被说服,愿意改变看法。
评判说:“我知道。“辨别说:“让我看看。”
比如,一个朋友告诉你他决定辞职去旅行。评判会立刻反应:“这太不负责任了"或"这很勇敢”。但真正的辨别会先听——为什么他做这个决定?他的情况如何?他考虑过什么?他在寻求什么?
在充分的倾听和理解之后,你可能看到:对这个人来说,在这个时刻,这可能正是他需要的。或者你可能看到:他在逃避某些需要面对的东西。但这种看见来自理解,不是来自自动的评判。
如何不评判地倾听?首先,觉察到评判在发生。
这是第一步,也是最重要的一步。注意那个内在的声音在说"对"或"错”,“好"或"坏”,“我喜欢"或"我不喜欢”。不需要压制它,不需要说"我不应该评判”——那又是另一个评判,对你自己的评判。
只是看到评判在发生。看到它,认出它,承认它。“哦,我在评判。““我刚刚给这句话贴了个标签。““我的心已经关闭了。”
当你觉察到评判时,你已经创造了一些空间——评判和觉察之间的空间。你不再完全认同评判,不再把它当作绝对的真理。它只是一个自动的反应,一个思想的习惯,一个条件作用的产物。
在那个空间里,评判的力量会减弱。它不再完全控制你,不再决定你如何听接下来的内容。
然后,继续倾听。即使评判还在那里,继续听对方说什么。不要停在评判上,不要让它成为终点。让它在那里,但不要给它喂食,不要跟随它的思路,而是把注意力带回到倾听上。
你可能会发现,如果你继续听,评判会改变。你开始看到对方为什么会这样说,看到他们话语背后的经历、痛苦、恐惧、希望。你看到更全面的图景,那个简单的评判就站不住脚了。
那个你标记为"愚蠢"的观点,当你理解了对方的处境,可能变得有道理。那个你标记为"错误"的选择,当你看到了对方的价值观和处境,可能是他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。
不评判的倾听也意味着不评判说话者本人。我们常常不仅评判话语,还评判说话的人。“他是个负面的人。““她是个理想主义者。““他不懂。““她太敏感。““他总是抱怨。““她活在幻想里。”
这些评判,这些标签,创造了隔阂。一旦你给一个人贴了标签,你就很难真正看到他们。你看到的只是那个标签,那个固化的形象,而不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、复杂的、不断变化的人。
你听不到这个人此刻在说什么,因为你已经"知道"他们是什么样的人。他们说任何话,你都会通过那个标签来诠释。“他又在抱怨了。““她又在做白日梦了。”
但每个人都是远比任何标签复杂得多的存在。一个人可能在某些情况下消极,在另些情况下乐观。可能对某些事情理想主义,对另些事情现实主义。可能在某个阶段敏感脆弱,在另个阶段坚强勇敢。
如果你能看到每个人都是复杂的、多面的、不断变化的,你的倾听会有完全不同的质量。你不是在听一个固定的"类型”,而是在听一个独特的、活着的人。
在那种倾听中,你不是在听一个"负面的人"抱怨,而是听一个人此刻的痛苦或困惑。你不是在听一个"理想主义者"的幻想,而是听一个人的希望和向往。
这种区别可能看似微小,但它改变一切。因为当你不评判时,对方能感觉到那个开放,那个接纳。他们可以更真实地表达,因为他们不需要防御你的评判,不需要证明自己,不需要符合某个标准。
在那个空间里,真实的交流成为可能。不是两个自我在捍卫各自的立场,而是两个人在真诚地探索,在相互学习,在共同理解。
今天,你能否注意自己倾听时的评判?不是为了停止评判——那可能会变成新的压力——而只是为了看到它。
当评判升起时,能否轻轻地认出它,然后继续倾听?能否问自己:“我真的理解对方了吗,还是我只是在确认我已有的观点?”
那个觉察,那个诚实的自我观察,就可能打开一扇门。不是通向无条件的接受一切,而是通向真正的理解——不是"我同意"或"我不同意”,而是"我看到了”。
在那种看见中,评判变得不再必要。因为当你真正理解时,你看到的不是"对"与"错"的黑白分明,而是生活的复杂性,人性的多面性,每个选择背后的整个世界。
那可能是真正智慧的开始——不是更多的知识,而是更深的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