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能够不努力地觉察吗?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奇怪,不是吗?我们习惯了通过努力来达成任何有价值的东西——学习需要努力,工作需要努力,甚至放松也被告知需要"努力放松"。所以当听说要觉察时,第一反应自然是:“我应该怎样努力才能更觉察?”

但这个问题本身就包含一个矛盾。你看到了吗?“努力觉察"意味着有一个"我"在试图达到觉察这个目标。而恰恰是这个"我"的努力,这个想要达成、获得、变成的欲望,阻碍了觉察。为什么?

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个努力的结构。有一个"我”,它想要变得更觉察、更专注、更临在。这个想要改变的"我"是什么?它不就是你要觉察的对象吗——那个由思想、记忆、欲望构成的心理实体?所以"我努力觉察",实际上是思想在试图观察思想,是"我"在试图改变"我"。这能不制造冲突吗?

观察一下当你努力觉察时实际发生了什么。你坐下来冥想,告诉自己"我要觉察呼吸"。刚开始几秒钟,注意力确实在呼吸上。但很快——也许只是十几秒钟后——思想溜走了。你开始想明天的会议,或者昨天的对话,或者晚饭吃什么。

然后你"发现"思想溜走了。“我"立刻跳出来谴责自己:“我又走神了,我做得不好,我应该更专注。“然后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呼吸上,用一种紧绷的意志力强迫心念停留在呼吸。这个过程充满了什么?紧张、控制、自我批判、冲突。那真的是觉察吗?

真正的觉察完全不是这样。它不是努力的结果,而是努力停止时的自然显现。这听起来很悖论,但你能不能直接看到这一点?

想象你坐在一个安静的花园里。不是为了修行,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状态,只是休息。你听到鸟叫,不是因为你努力去听,而是声音自然地到达你的耳朵。你看到叶子在风中摇晃,感到阳光温暖在皮肤上,闻到花的香气。这一切自然地发生,不需要丝毫努力。那就是觉察——自然的、不费力的临在。

在那个时刻,你努力了吗?你告诉自己"我必须注意那只鸟"吗?还是注意自己发生的,因为你没有被其他东西占据?

无努力的觉察为什么会发生?因为没有一个目标要达到。你不是在努力达成某种"觉察的状态”。你只是在,完全地在此刻。没有"我应该更觉察"这个想法在制造紧张。

这不意味着散漫或昏沉。恰恰相反,那种无努力的状态可能非常清醒、敏锐。但那种警觉不是强迫的,它是自然的——就像你走在悬崖边时的自然警觉,不需要告诉自己"我必须小心”。

现在你可能会问:如何让这种无努力的觉察更多地发生?但你看到了吗,这个问题又是"我"的努力在运作?“我"想要一个方法、一个技巧来获得无努力的觉察。这本身就是矛盾。

不过,我们可以看一些东西。不是作为达到觉察的方法,而是作为理解为什么觉察没有发生。

首先,看清努力本身如何阻碍觉察。当你努力集中注意力时,注意那个努力的感觉——是不是有紧张,有一个"我"在推动?那个紧张本身就制造了一个中心,一个控制者。而觉察怎么可能有一个控制者?控制者和被控制的东西不都是思想吗?

其次,能不能允许一切如其所是?这可能是最关键的。思想来了?不要努力赶走它,只是看着它。情绪升起了?不要试图改变它或压制它,只是感受它。注意力分散了?不要批判自己,只是注意到分散本身。

你看到了吗?在这种允许中,没有"我"在努力改变任何东西。只有对"是什么"的觉察。那就是真正的觉察——对实际的观察,不带改变的欲望。

第三,对所谓的"失败"完全不在意。如果你期待通过练习达到持续的觉察,期待有一天你能完全掌控注意力,那个期待本身就是障碍。为什么?因为期待是时间,是"我"要在未来变成什么。而觉察只在此刻。

觉察就像睡眠。你越努力想睡着,越是辗转反侧。你的努力——“我必须睡着,明天要早起”——这个焦虑的努力,恰恰让你睡不着。但当你放松,不再为睡不着而焦虑,睡眠自然来临。

同样,觉察不能被努力达到。你越想"我要更觉察”,这个"我"的活动就越占据你的心念。但当努力放下——不是放弃,而是看清努力的徒劳——觉察就在那里。它一直在那里,只是被"我"的努力遮蔽了。

让我们更具体地看看日常生活中的觉察。你在洗碗。通常的模式是什么?手在机械地洗,心思在别处——在计划、在回忆、在担心、在幻想。身体在这里,“我"在别处。

现在你听说要"临在”,要"觉察当下”。所以"我"开始努力:“我必须专注于洗碗,感受水的温度,碗的触感。“这又是一层思想的活动——“我在努力觉察洗碗”。那里有真正的觉察吗?还是只是关于觉察的想法在运作?

但如果没有这个努力呢?如果只是洗碗——感受水的流动,看泡沫的形成,听碗碰撞的声音——不是作为一个练习,不是为了变得"更觉察”,只是完全地做这件事?那时,在那个简单的行动中,觉察就在那里。不是"你"在觉察洗碗,而只是觉察本身,洗碗在觉察中发生。

你在和朋友交谈。如果你努力"觉察地倾听”——提醒自己"我应该专注,我不应该想别的"——这个自我提醒本身不就是分心吗?但如果你真正对对方说的话感兴趣,如果有真实的关心,倾听自然发生,觉察自然在那里。

你感到愤怒。“我"说:“我要觉察这个愤怒,不被它控制。“于是有了一个观察者站在愤怒之外,试图控制它。那个观察者是谁?不也是思想吗?那里有真正的觉察,还是只有思想在观察思想?

但如果没有那个努力呢?如果只是完全地感受愤怒——不给它命名,不分析它,不试图改变它,也不认同它——只是感受那个能量在身体里流动?那时,观察者消失了,只有观察。那就是真正的觉察。

所以,不要努力觉察。这不是一个放弃的建议,而是一个邀请——邀请你看清努力的本质。努力来自"我”,来自想要变成、获得、达到的欲望。而"我"本身就是不觉察——它是过去的累积,是思想制造的幻象。

当你看清这一点——不是理解为一个想法,而是实际地看见"我"的运作——努力自然停止。不是你停止它,而是它自己停止,因为被看见了。

那时,觉察就在那里。不是作为一个成就,不是作为一个状态,而是作为你的自然状态——当"我"不在时,觉察就是。

所以,活着,完全地活着。做你正在做的事——不带心理的努力,不带成为什么的欲望。吃饭时就吃饭,走路时就走路。不是作为一个练习,不是为了变得更觉察,而只是完全地做。

在那种简单中,在那种不被"我"的欲望扭曲的直接行动中,觉察自然流动。那是无努力的美——不费力,却深刻;自然,却清醒;简单,却完整。

那就是觉察——不是你达到的东西,而是当你停止试图达到时,已经在那里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