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谊是必需的
亚里士多德用了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整整两卷书（第八、九卷）讨论友谊(philia，φιλία)——
这比任何其他德性都多。
为什么友谊如此重要？
“没有朋友，没有人会选择拥有一切其他善……朋友是我们在繁荣时最需要的，在逆境时也最需要的……友谊是一种德性，或伴随德性；而且它对生活是最必需的。”
——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1155a5-20
即使你有财富、权力、健康——没有朋友，生命是空虚的。
友谊不是奢侈品，而是好生活的必要组成部分。
Philia vs Friendship
但希腊文"philia"比英文"friendship"更广：
Philia包括：
- 朋友之间（我们通常的"友谊"）
- 家庭成员之间（父母-孩子、兄弟姐妹）
- 恋人之间
- 同事之间
- 公民之间
所有涉及相互善意和关心的关系。
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涵盖所有形式的爱（除了纯粹的eros性爱，但包括恋人关系）。
友谊的三种形式
亚里士多德区分三种philia，基于它们所基于的东西：
1. 基于效用的友谊(Friendship of Utility)
“那些因效用而相爱的人，不是因为对方本身而爱，而是因为从对方那里获得某种善。”
——NE 1156a10-12
例子：
- 商业伙伴
- 同事关系
- 政治联盟
- “职场朋友”
特征：
- 相互有用
- 当效用消失，友谊消失
- 容易改变（当利益变化时）
- 老年人最常有这种友谊（他们需要帮助，而非快乐）
这真的是"友谊"吗？
亚里士多德说：是的，但是不完全的、次级的友谊。
它有善意（你希望对方好，至少在有用的范围内）。
但它是偶然的——你爱的不是这个人本身，而是他们提供的好处。
2. 基于快乐的友谊(Friendship of Pleasure)
“年轻人的友谊似乎基于快乐；因为他们按照激情生活，主要追求他们自己快乐的和当下的……但他们的快乐变化快速。”
——NE 1156a31-b5
例子：
- 一起玩耍的孩子
- 派对朋友
- 运动伙伴
- 一起旅行的朋友
- 恋人（在某些情况下）
特征：
- 享受彼此陪伴
- 当不再有趣时，友谊结束
- 快速形成，也快速瓦解
- 年轻人最常有这种友谊（他们追求快乐）
比效用友谊更好：
至少你喜欢这个人本身（他们的幽默、魅力、陪伴）。
但仍然是偶然的：
你爱的是他们带给你的快乐，不是他们的品格本身。
3. 基于德性的友谊(Friendship of Virtue / Character)
“完全的友谊是好人之间的、在德性上相似的人之间的友谊。因为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彼此祝福善，就其本身而言——他们就是好人……这种友谊是完全的，无论在时间还是在其他方面。”
——NE 1156b7-12
例子：
- 终身挚友
- 灵魂伴侣
- 导师-学生（当发展成平等关系时）
- 深厚的兄弟情谊
特征：
- 爱对方的品格本身
- 彼此希望对方好，为了对方自身
- 持久稳定（因为品格不易变）
- 罕见（需要时间和亲密）
这是友谊的原型——其他两种只是"友谊"这个名字的延伸使用。
为什么完全友谊是最好的
1. 它包含其他两种
好朋友也是有用的、也是令人愉快的——
但这些是附带的，不是友谊的基础。
“完全的友谊包含了其他两种……有德的人既有用又令人愉快。”
——NE 1156b13-24
效用友谊只有效用。 快乐友谊只有快乐。 德性友谊三者都有——但基础是对彼此品格的爱。
2. 它是持久的
“这种友谊持久，合理——因为它具有友谊应该具有的所有特质。所有友谊都为了善或快乐……但这种友谊的善是绝对的和持久的。”
——NE 1156b33-1157a3
品格是稳定的——不像快乐（会变）或效用（会消失）。
当你的朋友是因为你是谁，而非你能提供什么——这种友谊能持续一生。
3. 它需要时间
“不可能在没有经过时间考验之前成为朋友……因为友谊需要熟悉……‘一起吃了很多盐’这句谚语说得好——在这之前，人们不能互相接纳为朋友或真正成为朋友。”
——NE 1156b25-32
“一起吃了很多盐”=共度了很多餐（古代用盐很少，所以需要很多餐才能吃掉一蒲式耳盐）
真正的友谊需要：
- 时间
- 共同经历
- 看到对方在各种情况下的反应
- 彼此脆弱和真实
你不能速成深厚的友谊。
完全友谊的稀缺性
亚里士多德现实地承认：
“完全的友谊是罕见的；因为这样的人很少。此外，它需要时间和熟悉……因此，不可能有很多朋友……可能甚至不可能与许多人深厚地友好。”
——NE 1156b24-1158a15
为什么罕见？
1. 好人稀少
完全友谊需要双方都有德性。
但真正有德的人本身就少。
2. 时间有限
深厚友谊需要大量时间和注意力。
你无法和100个人都有深厚友谊——一天只有24小时。
3. 情感容量
“就像不可能同时爱很多人（因为爱是一种过度），也很难同时与很多人深厚友好。”
——NE 1158a10-13
深厚的友谊是情感密集的——你没有无限的情感容量。
亚里士多德估计：也许只有少数几个真正的朋友。
不是Facebook的500个"朋友"——那些大多是效用或快乐友谊（如果算得上友谊的话）。
相似性 vs 互补性
有一个问题：友谊基于相似还是互补？
谚语冲突：
- “物以类聚”（相似吸引）
- “异性相吸”（互补吸引）
亚里士多德倾向于：相似性。
“好人之间的友谊最稳定……他们在德性上相似……好人彼此希望善。”
——NE 1156b7-12
但什么需要相似？
- 价值观和品格：必须相似
- 兴趣和性格：可以不同
你和挚友可以有不同的爱好、不同的性格风格——
但如果你们的核心价值观冲突（一个重视诚实，一个不在乎），深厚友谊不可能。
现代的友谊危机
社会学研究发现：现代人的亲密朋友数量在下降。
1985年，美国人平均有3个可以讨论重要事情的朋友。 2004年，这个数字降到2个。 现在，最常见的答案是0——没有亲密朋友。
为什么？
1. 地理流动性
我们频繁搬家——为了工作、教育、机会。
但友谊需要时间和接近。
你离开后，友谊逐渐淡化。
2. 数字"友谊"
社交媒体创造了弱连接的幻觉。
你有500个Facebook朋友，但：
- 多少人知道你真正的挣扎？
- 多少人会在凌晨3点接你的电话？
- 多少人看到的是真实的你，而非精心策划的形象？
数字连接=效用或快乐友谊（在最好的情况下）。
它不能替代完全友谊。
3. 时间贫困
我们比以往更忙——工作、通勤、家庭、个人项目。
友谊被挤到边缘。
我们有工作关系（效用），有派对熟人（快乐），
但没有时间培养深厚、缓慢、耗时的德性友谊。
4. 独立的神话
现代文化鼓励独立、自给自足。
“我不需要任何人"被视为力量的标志。
但亚里士多德会说：这是对人性的误解。
人是社会动物——我们需要友谊，不是可选项。
一个问题
亚里士多德说：完全友谊只能存在于有德的人之间。
但如果：
- 你还在成长，还不完全有德？
- 你的朋友有些德性，但也有缺陷（像所有人一样）？
完美是友谊的条件吗？
也许不是"完美”，而是共同追求德性的旅程。
最好的友谊不是两个完美的人，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：
- 彼此看到对方的潜力
- 互相帮助成长
- 在失败时仍然支持
- 一起追求更好的生活
这是下一篇的主题——友谊如何帮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。
你有多少真正的朋友——基于德性，而非效用或快乐？
你为这些友谊投入了多少时间？
还是你在用便利的联系替代真正的亲密？